第十九回 安主教临阵亮阴招 王秀才出语惊四座
章知县的宣讲结束后，大家进到了县衙大堂，也就是百姓习惯称呼的“海棠厅”。
只见大堂之下东西两侧摆上了两大排长条桌，每排长条桌的后面都准备了十几把椅子。这别开生面的场景，真正开了官府县衙千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“先河”。
安治泰懂得规矩，直接带着格兰特、薛田资和三位教士主动坐到了西侧；我方人员全部坐到了东侧。
等参会人员全部坐定，章知县仔细环视了一遍己方人员的到位状况……除了秦怀仁托病未到，其他人全部到齐。
这里面基本囊括了日照城的各界社会名流，其中有日照城最大的盐商“王记商行”大东家王学富、“济康大药房”大掌柜秦向前、“尧王大酒坊”大掌柜霍金平、“海曲私塾”教书先生马怀礼、大地主孟庆海和张培禄，以及饱学秀才王瑞林和周旭东等十几人……当然，章知县最看重、最寄予厚望的，还是智信和虚空住持。
这时候，章知县为了平衡安治泰的感受，特意邀请安治泰与自己共同坐到正堂案前主持辩论会。
安治泰心内十分得意，也不客气，起身挪步，一屁股坐到了为他准备的椅子上。
安治泰一坐下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：
“可以开始了吧？”
章知县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。
这安治泰初次坐到大堂之上，感觉居高临下威风凛凛派头十足，虽档次低了一点，但也与“君临天下”的“皇上”有些依稀仿佛，心里那是异常的畅快！
他冷不丁一把抓起惊堂木，“啪”的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案桌上，大声喊道：
“‘辩论会’开始！”
大家一愣！接着便是一阵哄笑，几个年轻秀才都笑出了声。
安治泰诧异地看着章知县，不清楚大家为什么会发笑？
章知县笑着摆摆手解释说道：
“今天不是升堂审案，也没有原告、被告，这里全都是请来参加辩论会的客人，不需要敲惊堂木……”
安治泰这才反应过来，尴尬地点点头笑了笑，把惊堂木放回了原处，并伸手示意章知县赶紧发话。
“大家安静一下！我先来介绍堂上和在座的各位嘉宾……堂上坐的这位，是我朝四品顶戴官员、德国天主教圣言会山东省日照分会代理主教安治泰先生，大家欢迎！”
章知县说着，示意大家鼓掌，大家一起鼓起掌来。
安治泰心里瞬间更加得意，立刻起身，拱手抱拳向大家行礼致谢。
“在西面就座的，是德国天主教圣言会日照大教堂‘坐堂神父’格兰特先生、教童薛田资和另外的三位传教士……东面就座的，分别是日照商界巨贾、大盐商王学富先生；济康大药房的东家秦向前先生；尧王大酒坊的东家霍金平先生、海曲私塾的马怀礼先生……最后，我们要特别感谢五莲山光明寺的住持虚空大师、云游僧智信师父，下山前来参加咱们的辩论会！”
章知县介绍说着，示意大家再次鼓掌。
大家共同起身鼓掌，向两位僧人致意。
虚空大师和智信也躬身行合十礼，向大家致意。
安治泰也赶紧随着起身拍手鼓掌，但心里有些疑惑不解：
“这样的辩论会，怎么会邀请避据深山、不谙世事的寺庙和尚参加？”
他同时又感到有些欣慰：邀请僧人出山，说明百万之众的日照县，“文化人”已经“捉襟见肘”，己方定是胜券在握！
“我现在再介绍一下今天辩论会的起因和主题……此前，德国天主教圣言会，在日照城十字街东街开建了天主教大教堂，当前已经接近竣工。但是，安主教代表德国天主教和圣言会日照分会，觉得有必要扩大传教服务的形式和范围，专门提出了增加划拨土地面积、完善教堂相关设施，包括在各个乡镇下设教堂的请求……安主教表示，教堂进一步扩建以后，可以新建学校、医院、育婴堂和印书馆等，能更全面地为日照百姓服务，造福社稷民生……”
章知县说着，突然话锋一转，神情骤变，“但是，民间百姓尚不理解安主教所代表的天主教的初衷，怨言甚多，致使官府左右为难举棋不定。在安主教的提议之下，特意举办今天的辩论会，旨在消除误解、达成共识。双方以平等、友好的方式，站在匡扶社稷、造福民生的高度，各抒己见、明辨是非……我和安大人作为此次辩论会的公证人和总裁判，最终裁定辩论结果。”
章知县介绍说完，伸手示意安治泰也向大家说几句。
安治泰对章知县的这番“开场白”比较满意，认为基本说明了这场“辩论会”的意义和作用，也没有刻意打压、扭曲任何一方的意思，感觉算是公平、公正的。
他站起身，拱拱手补充说道：
“在日照的县衙大堂之上与各位有识之士见面，我感到非常荣幸！我相信，在知县大人亲手搭建的这个平台上，在友善、互谅的氛围下，我们一定能消除误解、放下成见、达成共识。共同为日照的繁荣做出努力，为民生的改善做出贡献。而‘辩论会’也有相应的流程和规矩，现在我宣布一下‘辩论规则’……”
章知县心里一沉……说好是畅所欲言、各抒己见，这怎么又要搞什么“辩论规则”呢？
安治泰继续发言，“教会一方作为正方，提出相应观点，并进行阐述说明。乡绅一方作为反方，发表赞同或反驳的意见，并提供反驳的依据。本次辩论会共设七个回合，如果一方赢得四个以上回合，则成为本次辩论会的胜者。请注意！正反双方，都不得作与议题无关的陈述，不得出现侮辱性的语言对另一方进行人身攻击。请大家遵守规则、文明争辩……”
章知县一听安治泰预设了七个回合，有些疑惑，赶紧问道：
“安大人，您预设的七个回合议题，本县这个公证人和大家都不曾知晓，为了使大家能够理清思路、畅所欲言、充分发表意见，可否先向大家介绍介绍？”
安治泰得意地点了点头，继续开口说道：
“在辩论会的主题之下，我梳理了一下可能产生误解、误会的几个方面，做成了七个议题；辩论会可以围绕这七个议题展开，进行精彩的辩论。这七个议题分别是：第一、天主教与曾经的太平天国‘拜上帝会’没有任何关联，日照的传教活动不可能造成社会动荡、不可能引发民变；第二、新建教会学校是为了提高日照民众的文化水准，能够提高社会文明程度、进一步改善国民素质；第三、新建教会医院、育婴堂是造福民生之举，能够显著提升当地医疗水平，进一步保障民众的健康状况；第四、新建教会印书馆也是造福民生之举，能够有效传播科学知识；第五、经营鸦片烟土虽然不违法度，但纯系危害民生之行为，是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‘万恶之源’；第六、德国从法国手上取得山东的传教、护教权，从法律、刑条上讲，是对山东民众的一种‘拯救’；第七、西方的天主教**是劝人行善，讲究人人平等，保障**，是先进价值观的体现，应该被中国社会所接受……”
章知县和宋县丞、刘主簿听后，同时大吃一惊！
因为从教会方（正方）提出这样的议题说法，就是显露了他们最光鲜亮丽的一面，而将阴暗面彻底隐藏；除了个别的议题还能尽量力争“和局”外，大部分议题对方根本无法立足进行辩驳，起码也拿不出任何有力有效的论据……没想到安治泰竟然利用这次辩论会的机会，事先给官府和秀才、乡绅们，下了个“套”、挖了个“坑”，让对方无话可说，逼迫官府就范。
章知县心里已经明白，这是落入了安治泰精心设计的圈套，后悔自己小看了这个阴险小人，没有提防他会避开正面议题而“剑走偏锋”。
可事已至此，也只能听天由命，硬着头皮将这场没有任何胜算的“辩论会”继续进行下去了。否则，他一定会抓住“言而无信”的把柄，恶毒攻击，那也是一样不好收拾的局面，还有可能情况会变得更糟、更加被动……
安治泰介绍完他拟定的“七个议题”后，觑见章知县和一众官员有些愣神，明白自己设计的“套路”是中国人没有料到的，感觉这场辩论会的节奏已经被自己完全掌控，而且结局已经见了分晓，心里更加得意。
他扬扬手向章知县问道：“现在正式开始吧？”
章知县心里七上八下的，已经有些神情恍惚，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。
安治泰赶紧宣布：
“现在正式开始第一个回合的辩论……首先由正方，也就是教会方发言。”
格兰特站起身来，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中国文人，心里觉得不屑一顾。
他装模作样地说道：
“我现在代表我方发表对七个议题当中的第一个议题的观点：天主教与曾经的太平天国‘拜上帝会’没有任何关联，日照的传教活动不可能造成社会动荡、不可能引发民乱。这个命题和判断是正确的……我方的依据是：虽然洪秀全参加过设在广州的天主教教堂的教会活动，甚至把家里供奉的孔夫子牌位，也换成了‘上帝’的牌位，可他始终没有被‘受洗’。也就是说，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，天主教也不会承认有这样一个教徒存在。他所作的一切，当然与天主教无关。”
格兰特顿了顿，喘了口气，“事实上，在他的著作里，虽然经常提到‘上帝’；但是提到更多的，还是孔夫子的《书》《诗》《易》《礼》六经。因此，太平天国起事，绝不能认为是受天主教的蛊惑。所以，在日照的传教布道活动，绝不可能引发社会动荡，反而使整个社会更加安定……”
安治泰见格兰特发言完毕，示意他坐下，立刻说道：
“教会方发言完毕。现在由乡绅方，也就是反方发表意见……”
秀才王瑞林霍地站了起来，高声说道：
“光天化日，难藏魑魅之影！天主教与太平天国千丝万缕无法分割，形同血肉。天主教传教布道，直接催生‘拜上帝会’，‘拜上帝会’所建‘太平天国’，致使数千万人死于非命，祸国殃民、罪恶滔天！现在天主教再想与其划清界限、开脱罪责，为时已晚……对此教如不严加约束、任其繁衍发展，日照必然步江南之后尘，遭遇万劫不复之境地！”
大家听了王瑞林言辞犀利的发言，精神为之一振！
章知县瞬间有些欣慰，觉得这是个很难得的开端。
